VOL 3564

一位网友在黑龙溪桥上放了可乐和奥利奥，送别王一凯

“傍晚听到噩耗，苍山失踪男孩终于还是走了。去小饭馆和这几天参与搜救的兄弟喝了一场苦酒，都在问：我们为何离孩子那么近却屡次错失？”

8月14日凌晨，从走失当天晚上就一直在山上带队救援的前资深媒体人袁小兵，在朋友圈写下了一段长文字，痛惜在大理苍山上走失的8岁自闭症孩子王一凯不幸去世的同时，也发出了大家共同的疑问。

袁小兵是第一批上山搜救王一凯的志愿者之一。从孩子走失到找到的五天四夜里，志愿者们怀着“哪怕只有一份希望，也要投入百份努力”的想法，接力上山，找遍了发现王一凯走失地点附近的几乎所有林地。

8月13日下午4点左右，有消息传回搜救指挥部，“孩子找到了！”姥姥当场激动得马上要过去，但很快被劝住。之后一凯爸爸被叫走，回来脸色更沉。

从下午4点得到消息，到5点指挥部撤场，再到晚上7点45分一凯爸爸在志愿者群发消息，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指挥部：一凯在哪被发现，发现时状况如何，还是否需要志愿者帮忙？

袁小兵在4点后也回到了指挥部，也是等消息的一员。晚8点左右，一凯的家属被接往殡仪馆，五天四夜的搜救，最终等来了最不想看到的结果。

他想象一凯失踪后的情形，短短两段文字，让人动容：

“所有人，可以无数次想象到，孩子如果窝在一棵树下、一簇灌丛、一个洞穴、一段陡崖或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的溪流边，他先望着十六的皎洁圆月，透过树叶的缝隙，然后是瓢泼大雨浇灌在身。”

“五天四夜过去，没有任何食物可以充饥。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擦身而过，但这只让他害怕。也许第一天他就在那些地方倒下。他终于去了一个不需要被理解的世界。”

文 | Zoey, Kido,Aland

编辑 | Trufan

“一凯到了另外的世界也会感谢各位”

8月13日，下午4点多，一个消息在搜救指挥部炸开：“孩子找到了！”

一凯姥姥激动地想站起来过去看，被志愿者好说歹说劝住了。

姥姥姥爷从5月份就在大理租了房子陪孩子。出事当天，“明日之光”先通知了在外地的爸爸，孩子爸爸当天晚上就赶到了大理，直接就上山找人。姥姥姥爷是第二天才知道的。

姥姥才68岁，可看着像80多，特别憔悴。自从孩子出事后，姥姥每天都在指挥部的家属区，一个人坐在那儿，手撑着额头不停叹气。

13日下午消息传来时，老人家差点就要自己上山去看孩子在哪里。但她没能上成山，也没等来好消息。

下午5点左右，指挥部开始撤场，志愿者区和家属区被分隔开。

两边的气氛完全不同，家属区气氛沉重而悲伤。妈妈一直在流泪，旁边一位同机构孩子的妈妈紧握着她的手，爸爸则沉默地坐在她旁边，穿着那件在新闻中的灰色卫衣，已经很脏了；中途爸爸还被叫走了一次，回来更沉默，脸色也更沉。

留在家属区的几位志愿者和家属们一起，都在等待“找到了”后面是什么，但一直没有任何人来给句准话，既不知道在哪找到的，也不知道孩子具体情况。

直到晚上快八点，王一凯的家属们被全部接走，后来才得知，他们被直接送去了殡仪馆。一凯爸爸在此期间，在志愿者群向所有参与搜救的志愿者表示感谢。

14日下午2点45分，一凯爸爸再次在志愿者群留言：

“各位志愿者们辛苦了，一直在处理相关事情，没有来得及感谢各位，王一凯得到你们的喜爱和帮助，他是幸运的，他到了另外的世界也会感谢各位。”

一凯爸爸的头像，依旧还是一凯小时候的照片。

“我们错过了很多次机会”

五天四夜的搜救过程中，一凯的爸爸妈妈姥姥姥爷一直在现场，也一直在志愿者群里做协调。

孩子最终不幸去世后，一凯爸爸数次在群里表达了对志愿者们的敬意和谢意。

但是志愿者们却陷入了和家属一般的悲伤：我们为何离孩子那么近却屡次错失？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忙碌了这么多天却最终等来的是噩耗？为什么到了最后我们甚至连孩子在哪找到的都不知道？

虽然官方没有将一凯发现的准确地点公布，但志愿者们确信，最后发现一凯的位置，距离发现他走失的地点，直线距离顶多1公里。

这一公里的距离，让很多志愿者非常的悲伤和自责。一些参与了搜救的志愿者也开始不断复盘这几天的搜救经历，试图找到在哪个环节的疏漏，导致没能更早地找到一凯。

小叶是在搜救大本营的志愿者，从12号到13号，她见证了各路志愿者登记完后急急忙忙地上山，又带着满身疲惫和失望下山；也见证了搜救最后时刻的混乱和悲伤。

志愿者和大理市的消防、应急救援等部门建立了信息沟通群，但因为参与人数太多，大家在具体的信息上很难实现实时共享。

志愿者森哥对此深有体会。

13号下午2点，森哥和8位能力强的徒步者组成9人团队，另由1位机构负责人带领上山搜救，目标地点是黑龙溪下游。“我们到入口时，一队人走下来说这条路线搜过了，于是领队决定让我们前往深山找人。”

森哥一直强调立场坚定，不要被左右，但领队执意前往深山，因此错过了提早发现一凯的机会。“当时搜索范围是对的，如果黑龙溪下游搜不到，我们就会去附近的清碧溪下游，那就找到了。”

还有一些满腔热血的志愿者，也没有人引导，“我们不知道线路，就是盲找。”

更可惜的是，孩子走失的当天，以及随后几天的救援行动中，不管是官方救援力量，还是“明日之光”，或者是志愿者，都没向附近的村民求助。

13日，森哥下山时遇到一个当地采菌子的村民，得知9日上午11点左右，他们看到机构老师在找人。“采菌子的村民们好奇机构老师为什么当时不求助，如果主动邀请，他们肯定会帮忙找的。”

森哥很想知道，不管是走失当天，还是此后的救援中，为什么没人向这些邻近的村民求助，“他们熟悉地形，也知道户外活动的路线”。村民们平均50岁左右，文化程度比较低，但为人淳朴，能帮肯定还是会帮。

“我们错过了很多次机会。”

一切都消失了

一位网友在复盘此次搜救过程时提到一个关键问题：如何提高搜救效率？

他给出的答案是：

对有经验的搜救组织者，应该划分优先搜救区域，配置不同搜救资源。据我非常有限的经验，下山方向比上山方向更优先，沟壑、河谷比山脊、平坦坡度更优先，距离失踪点近的地方比远的地方更优先。

特别是，搜救队员应该先去沟壑、河谷、洞穴等难以到达的地方，无人机、热成像仪先扫平地、山脊、平坦的坡地。人和机器分工，发挥各自最大效率。

在搜救行动结束后，很多志愿者也在网上复盘此次行动，除了前述的信息沟通不畅、未能更高效的调配人力、没能发挥本地居民的优势等因素外，很多人更多表达了内疚：

如果当时走得更靠近一点，工具带得更齐全一点，对线索的分析更仔细一点，对自闭症孩子的特点更了解一点，也许就多了一份生还的希望。

走失或出走（wandering/elopement）是危及自闭症孩子人身安全最大的因素，他们可能因为特定的环境刺激，或者被某个特定的事物吸引，在不告知身边人的情况下自行离开。之后又会对环境中的危险因素比如水域、悬崖等缺乏判断，最后导致悲剧发生。

针对这些特质，在救援的过程中，很多自闭症相关的特教老师、康复师都提出了很中肯的建议，但这些建议在实际的搜救过程中，也没能得到很好的传递。

官方和民间大规模组队携手起来寻找王一凯，可能因为都是第一次，在组织协调、信息发布、人员调配等方面，均没有达到理想效果。最终是大家都付出了巨大的心力，却没能等来最好的结果。

在巨大的失望情绪笼罩下，官民之间也产生了一些龃龉，志愿者之间偶尔也有一些激烈的争吵。

对此，志愿者小叶表示完全理解。“大家都很想把事情做好，有情绪难免的。”

13日晚上下山之后，小叶没有再收到过行动或别的通知。在山下等待消息时，站在小叶旁边的志愿者已经收到孩子去世的消息。“我看到她在擦眼泪，身体也一直在发抖。”

袁小兵则在13日夜间回到了救援指挥部所在的护林站。

“白天还是熙熙攘攘，急切中还带着希望的指挥现场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。一切都消失了。官方、民间和家属全都撤场，昏暗灯光下还默坐着机构的三名老师，泡着方便面在吃。”

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，不代表本号立场。文章版权归「大米和小米」所有，未经许可，严禁复制、转载、篡改或再发布。本号长期征集线索/稿件，一经采用，稿费从优。提供线索/投稿请联系：content@dmhxm.com。

点击拨打大小米服务热线